家族这所大学校


文章出自:中华遗产 2013年第12期 作者: 黄秀芳 

标签: 民族与宗族   中华遗产卷首语   

不止一位朋友和我描述过将来退休后的生活。一位酷爱玩车的说:“开一辆房车,和太太一起周游中国,想停哪停哪。”一位有志于改变中国的说:“要开一辆放映车,和太太一块儿到农村巡回放电影,用电影支教乡村。”

友人描摹的老年生活,听起来都很洒脱、时尚,不像“回家看孙子”这般落俗,颇有发达国家老年人的生活范式。有钱,有品位,不受世俗羁绊,足够令人艳羡。但是,当我听到另一种未来生活的描述时,心头涌起的却是一股久违的温情。这位朋友说:“再过两年,我要带着全家回老家,开一家书院,教我们村那些孩子们。”

朋友的家乡,在广东雷州半岛。十几年前,好不容易才把妻子女儿迁至北京,前几年又添丁生子,日子越来越红火。打拼了半辈子,忽然又举家回迁,前半辈子的路,岂不是都白走了?

朋友这样回答我:“叶落归根。我要回去守候我的家族。家族祠堂还在,逢年过节都要祭祖的,母亲渐渐老了,需要我们回去接班了。”“那你也没必要把孩子也带回家啊,在北京发展多好。”我说。“孩子只有从小接受家族的熏陶,潜移默化的教育,将来才有传承家族的意识,否则,一定会忘本,忘记祖宗的。”

我默然无语。在他心里,家族、祖宗是如此重要,以至于超过了他儿女的前程——当然,这个前程,是我们认为的前程。

家族有那么重要吗?现在还有家族吗?一定有不少人会问。确实,如今心里还念有“祖宗”二字的人已不多了,家族早已分崩离析;家,更是变得越来越小。子女们期盼的无不是远离长辈,过二人世界。即便老了,也是老二人世界。或者干脆就是一人世界——进养老院,哪有什么可传承。

我曾经对家族的存在与否也毫不在意。但是最近当我接近它、研究它时,却忽然感受到它的珍贵和价值。毋庸讳言,传统的家族聚居生活模式有不少弊病,比如压制个性。但是,它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举家族之力,照料每个家族成员。这个照料,可不仅仅只是嘘寒问暖而已,而是保障基本生活条件和人生教育。

现代著名教育家蒋梦麟在他的自传里,描述过他的家族生活,那是一段温暖人心、按部就班、传承有序的乡村岁月。

蒋梦麟的家乡蒋村,离杭州湾约20里之遥。从蒋姓迁入余姚的始祖算起,到他是第十五世,已五百多年。500余年来,蒋村看到了元朝的没落、明朝和满清的兴衰。朝代几经更迭,而蒋村的生活,依然故我。

由于自然条件良好,村民生活得和平而满足,没有贫富之差,善恶也自有公认的标准——“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商业往来,讲究一诺千金,欺诈之人会受到亲朋的唾弃。村里的事,交由族长处理,不需外界干涉。田赋则由地主送到离村20里的县库去,粮吏从不必来村子里,以至于老百姓根本不理会官府的存在,正是“天高皇帝远”。除了崇拜祖先是必须之外,村里人想信什么信什么。然后该过节时过节,该过年时过年。

蒋氏有一家庙曰“四勿祠”。奉祠的是宋朝时当过御史的一位祖先。何谓“四勿”?就是《论语》里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句话。不过这位御史公把这四勿改为勿欺心,勿负主,勿求田,勿问舍。这就是蒋家自古流传下来的治家格言。身为蒋家子孙,走进家庙,大概就会想起祖先拟定的“四勿”来,进而联想到《论语》的四勿。这种教化,就是潜移默化,且根深蒂固,代代相传。大约可以这么说,只要家庙在,“四勿”就在。

这就是蒋氏的家族环境,蒋梦麟的童年环境。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一个人的童年和少年的可塑性最大,因而家庭的影响往往也会伴随终生。后来中了秀才、留学美国、又一度担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蒋梦麟,如此评价自己的家庭影响:“大致说来⋯⋯是良好而健全的。”

由于家族是个集体,维护集体利益、形象,就成为家族首要问题,因而与之配套的家训、家规、家风、家学等等家族的管理与教化,都应运而生。我翻阅过很多家族的家训、家规,发现中国人寄予子孙的期望,其实大同小异,核心都是儒家所倡导的仁义礼智信。比如出了7个进士的翁同家族的家训只有三条:耕、读、忠厚;韶山毛家的是:培植心田、品行端正、孝养父母、友爱兄弟、和睦相邻、教训子孙⋯⋯我想如果人人都能遵从,不仅家族安宁,构成的还会是一个和谐社会。而这其实也是古人看重家族的原因之一——由家而国,即孟子所说的“推恩”思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从这个角度想,家族就像一所大学校,那么既是人才培训基地,就需要人去维护和传承。此时再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还真是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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