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景的终结者
盘点中国大地上的景观败笔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 2014年第07期 作者: 陈文新 

标签: 观点地理   

“败笔”一词源于艺术创作,指作品中拙劣、丑陋的部分。放到景观领域,那些突兀而来的画面,就成了破坏美景的杀手,即本文要梳理的“景观败笔”:它们有的是突兀出现的人工设施,有的是造型怪异的山寨建筑,有的是吞噬景区的商业街区……当你正欣赏奇瑰的自然风光或沧桑的文化遗产时,半路杀出的“景观败笔”就成了美景的终结者!
百龙电梯,“景观败笔”的教科书式案例
拍摄地点/湖南省张家界市武陵源景区
位于湖南省西北部的武陵源风景区有着多个响亮的名头,如世界自然遗产地、国家级地质公园、国家5A级景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未经人工干扰之前,这里是浑然天成的山水长廊—石柱石峰、断崖绝壁、古树名木、云气烟雾、流泉飞瀑、飞禽走兽。武陵源主要由独特的石英砂岩峰林组成,每当雨过天晴,层层云雾缭绕在叠嶂之间,石峰若隐若现,景象变幻万千。一千多年前,王维在诗中赞曰:“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以物外起田园。”不过,从2002年起,壮美的绝壁上多出了一架号称“百龙”的电梯,不仅破坏了原生的山体,还极大地破坏了景观的完整性。这样一个败笔,却被景区管理者津津乐道为“一步登天”的捷径。摄影/周明发

景观败笔,

一种悄然出现的视觉污染

一只老鼠坏一锅汤,那该是怎样的情形?你不一定见过,但一定可想象其恶心程度。我们要说的“景观败笔”大抵就是如此情形—当你欣赏某处风光时,画面中突然闯入了破坏画面的东西,有的是一座趾高气扬的发射塔,有的是一座形状奇异的人工雕塑,有的则是无厘头的商业设施。而它们的规划、设计、建造者,并不觉得这是煞风景的败笔,甚至将之冠以各种画龙点睛的标签。

圣山之殇,庸俗的雕塑与霸道的发射塔
拍摄地点/山东省泰安市泰山玉皇顶附近
在中国,东岳泰山为五岳之尊,在中原文明中具有神圣的图腾意义,是一座闻名遐迩的文化圣山。在自然科学方面,泰山以地貌雄奇著称,其岩层保留了数十亿年时间的岩层变迁。正因为此,它入选了“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名录。申遗成功后,泰山的大规模开发没少受到批评,比如早些年的索道事件,引起了十几位专家的愤慨。除了索道,泰山景区的败笔之作屡见不鲜:在泰山之巅玉皇顶,古建筑群的风头被一座发射塔盖过。
一处峻峭的山岩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巨型老虎雕塑,与周边景色形成了极不和谐的局面;

我最早想到“景观败笔”这个词,要从两年前去昆明阳宗海时的遭遇说起。对于阳宗海,我早有耳闻,所以一直想去那里采风。2012年,我和一群摄影师朋友驱车前往。比起真正的海水,内陆阳宗海的优点就是静,尤其是走到“海”边,我真正体味到了“水平如镜”之美。傍晚时分,阳宗海上空笼罩着醉人的蓝调,圆月从对面山坡升起,水边燃起一圈温馨的烛光。所有的影调与光线都倒映在湖面下,我们一时间犹在仙境之中。摄影师迷恋这傍晚的光线,所以他们不会放过这样的拍摄时机。

人群中的我激动地换上广角镜头准备构图时,高涨的热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浇灭热情的罪魁是一座高耸的冷却塔和两根排气的烟囱。当时,还有一根烟囱正冒着滚滚浓烟。我情不自禁地大声感慨:“败笔,真是败笔啊!”

既然说到了“景观败笔”,有必要简单梳理一下“景观”一词。从字面理解,它泛指视觉范围内所看到的景色、景象。如秦牧散文《长街灯语·寄北方》:“南北省份距离这么遥远,风物景观相差之大就不言而喻了。”追根溯源的话,希伯来文《圣经》旧约全书中出现过“景观”一词,与我们所说的“风景”、“景致”意思相同,在英语中写作“scenery”。  

地理学家眼中,景观是一个科学名词,是“地表景象”,“某一区域的综合特征”,如城市景观、森林景观;在艺术家那里,景观是“作为表现与再现的对象”,等同于“风景”;生态学家则把景观定义为“生态系统”;而建筑学家则把景观视为“配景”或“背景”。

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的俞孔坚教授对“景观”有过一段形象描述:“景观是画,展示自然与社会精彩的瞬间;景观是书,是关于人类社会和自然系统的书;景观是故事,讲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爱和恨,战争与和平的历史与经验;景观是诗,用精美而简洁的语言,表述了人类最深层的情感。”不管怎么说,“景观”是关于美好的视觉画面,它始终与审美相关。它是正能量的,能给人们身心带来愉悦感。

既然“景观”是美的,那景观败笔就可以简单定义为“美景的破坏者”。在我看来,景观败笔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本身缺少创意、审美乏味的人工造景,另一种是人工设施侵入与环境背景造成冲突。

如今,让摄影师败兴而归的景观地越来越多。因为有了各种“败笔”,他们越来越难找到素净、纯粹的构图画面。那些随时都会“挺身而出”的电线杆、大烟囱、发射塔、铁丝网,让拍摄者应接不暇。为了躲避这些“不速之客”,他们需要练就十八般武艺,通过腾挪躲闪、旁敲侧击、升空入地等非常规手段,苦苦寻觅合适的拍摄点。

从表面看,这些败笔是视觉审美的障碍。深层分析的话,则透出了某些人或利益团体对景观审美的无视—他们常常把自己的意志强植入于美景,甚至将自然界与传统文明的尊严抛于脑后。接下来,就让我们梳理一下,那些煞风景的“败笔”究竟有哪些。

观景亭,风头盖过了雄伟的雪山
拍摄地点/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214国道旁
正对梅里雪山的214国道旁,景区管理者建造了一座凉亭,成为很多人驻足观景的地方。从局部来说,亭子的出现似乎无伤大雅,而且为游人提供了方便。若从更广的视角和影像构图方面来说,亭子则成为画面中的败笔元素。图中这张照片中,小小的亭子在气势上甚至盖过了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博格峰。

景区设施,

以“合理”的名义破坏景观

电线杆、发射塔这些“败笔”的侵入或许有无意的成分,但那些出自规划人之手,“设计”出来的败笔则更让人动气。

我家住北京北四环附近,从窗口可以望见奥林匹克公园。奥运会结束后,大屯北路北侧一座金属高塔不知不觉地拔地而起。由于塔的外形很像五颗大铁钉,有网友将之调侃为“北京钉子塔”和“北京最牛钉子户”。近期,这座高达244米的“钉子塔”将被作为“观景台”使用。内行人告诉我,该塔在奥运会之前就被列入了建设规划,但由于它工期较长,难以在奥运会时完工,因此在鸟巢北侧造了一座更小的“玲珑塔”作为替代品。

资料说,这座塔的名称为“生命之树”—恕我眼拙,实在搞不懂五根“钉子”与“生命”的关联,不过某网友的解读倒是跟生命扯上了关系—“钉子塔”位于中轴线北端,等于“钉死了地面的生命,切断了古都的龙脉”。

跟“钉子塔”类似的事件是多年前出现在张家界的“百龙电梯”。卫星遥感图上,从云贵高原东北部斜向洞庭湖平原西缘区域,有一条覆盖葱茏植被的石英砂岩峰林带—这就是著名的张家界武陵源。在地图上将这条覆盖绿色植被的区域继续放大,我们会发现悬崖上有几条灰色的巨大钢架,它们直挺挺地伸向山峰,在逆光中露出了一个暗调的轮廓,这就是当地有名的“百龙电梯”。

人工题刻,天门洞前的画蛇添足
拍摄地点/湖南省张家界永定区天门山
张家界的天门山,古称云梦山、嵩梁山,是永定区(古称永定县)海拔最高的山峰。三国吴时期,嵩梁山形成了一座罕见奇观“天门洞”,宛似一道通天之门,是罕见的高海拔穿山溶洞,后来嵩梁山因洞而得名“天门山”。天门洞是天门山灵魂所在,也是整个景区的点睛之笔。清代永定县令俞良模留下过“莫谓山高空仰止,此中真有上天梯”的诗句,形容山道之崎岖。今人据此开辟了一条攀登的石阶山路,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山路的起点偏偏出现了一面人工题刻墙,不仅没有为山体增色,反而成了欣赏天门洞奇观的障碍。

3年前,我终于有机会去参观向往已久的张家界,除了想一睹神奇的砂岩地貌,也想看看传说中的“百龙”是何模样。说时迟,那时快,女导游很快带着我们进入一处断裂的山谷。“现在大家正处在一个人工开凿的山体竖井里,百龙电梯运行总高度为326米,运行速度3米/秒,因此大家的行程只需要不到两分钟。它是世界上最高、速度最快、载重量最大的全暴露户外双程观光电梯。”随着动听的声音,我们走进了一处人工隧道,其中的三个电梯门与城市写字楼的电梯一般无二。

这个由不锈钢顶面和钢化玻璃组成的圆形空间,钢化玻璃几乎紧贴着天然石壁。如果不被告诉是在武陵源,我绝不相信这电梯不是建在摩天大楼里,而是出现在以自然风光著称的景区中。电梯建成后,游人视野第一眼最瞩目的不再是奇石峻峰,而是这座人工的庞然大物,因为那钢架构的金属光泽在浑然天成的青山中显得格外扎眼。

跟电线杆或发射塔不同,这座“天梯”不是无意的闯入者,而是来自有意的规划。这座高达300多米的电梯不仅造成了视觉障碍,还深深侵入了山体—为建造电梯,施工方在山底打通了长150米的山洞隧道。“百龙电梯”总造价为1.2亿元人民币,由北京一家开发公司负责建造。“最高户外电梯”的吉尼斯纪录,常常被当地官员和导游津津乐道。按照他们的说法,“电梯开通后让一条旅游冷线变得活跃,并让游客节省了4个小时的爬山时间”。

高速公路,给高原湖泊拴个圈
拍摄地点/新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赛里木湖南岸
赛里木湖位于天山山脉北麓的高原盆地中,是新疆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高山冷水湖。2011年9月30日,连接新疆伊犁河谷和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的赛果(赛里木湖—果子沟)高速公路通车。新通车的高速公路为交通提速的同时,也给来这里看美景的人带来了尴尬和困扰:一方面,高速路不能随时停车,错过了路上的风景;另一方面,俯瞰赛里木湖时,绿色植物被一条灰色的长蛇——紧贴湖岸而建的公路侵入,景观因此失去了应有的自然美。
摄影/李学亮

2002年,电梯开始运营时就招来质疑一片。深陷舆论漩涡后,电梯于2002年9月停运。时隔10个月后,电梯居然又奇迹般地重启。其实,早在电梯事件之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就指出过,武陵源现在是“一个旅游设施泛滥的世界遗产景区,已变成被围困的孤岛”,这些设施“对景区的美学质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对于张家界景区的变迁,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的谢凝高教授体验颇深。“我每次去武陵源都看到新玩意,一开始是索道和电车,后来电梯都出来了。世界自然遗产,不能以破坏真实性和完整性为代价来满足少数‘懒得走’的人的需要。”谢教授的话道出了景观败笔的实质—少数人的轻便只是借口,真正的动机其实是商业利益。百龙电梯负责人在开业初期曾骄傲地声称,“我们很快就可以成为纳税大户”。有人曾测算,这个电梯一天的收入可达20万元,活脱脱一部印钞机。

于是,近十多年,张家界有一个奇怪现象:一边迫于舆论压力,用推土机拆除人造景观;一边是百龙电梯的身躯,仍在堂而皇之地破坏着自然风貌。如今,“乘百龙电梯,游人间仙境”、“世界工程奇迹”等依旧高调。为了平息舆论,张家界方面一度表示,要把电梯外观改成与山体接近的颜色。看来,这个景观败笔短时间内是无法消失了。我觉得,如果要编纂一本《中国景观败笔大全》,“百龙电梯”绝对是教科书式的案例。

《中国国家地理》2011年10月刊“喀斯特专辑”曾经发问:“桂林为什么不申遗?”一方面原因如杂志所说,地方政府担心申遗后无法进行大规模的城市化开发。另外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很可能是—2004年桂阳高速公路(桂林—阳朔)穿过了桂林的峰林、峰丛地带,以至于该公路的修建让桂林的“申遗”暂时被冻结起来。在地质专家看来,这段67公里长的公路破坏了峰林峰丛地貌的原始性、完整性,违背了《世界遗产公约》的基本原则。

飞来石旁,从天而降的景区宾馆
拍摄地点/安徽省黄山市黄山飞来石附近
安徽黄山光明顶西北方的飞来石,是一个著名景点。一块高12米、重约600吨的巨石,石头底部和所在山体并不相连,似天外飞来,所以得名。然而,就在飞来石不远处的一处平地上,屹立着一座星级宾馆。云雾缭绕,奇石峭壁的大背景下,这座规模不小的人工建筑扮演了“煞风景”的角色。据不完全统计,黄山山顶区域至少有四星级酒店4家,三星级酒店3家,还分布着多座各类招待所。摄影/刘少平

高速公路打破了山野的宁静,车辆轰鸣声代替了鸟语、虫鸣,鸡犬相闻的生态消失了,而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游客,也只能面对被割裂、破碎的风景。跟桂林一样,还有许多地质景观被各种索道、电梯、高速路、购物商城等包围起来,有些地方甚至拥挤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用亿万年造就的奇观,短短几年就被搞得面目全非。

壶口瀑布,黄河边有了热闹的街市
拍摄地点/陕西宜川与山西吉县壶口景区
壶口瀑布是黄河在晋陕大峡谷段形成的奇观,位于山西、陕西两省交界处,黄河西岸的宜川、东岸的吉县都设有景区售票处。景区附近的建筑由无到有,由少而多,慢慢形成了热闹的街市。为了提高旅游接待能力,修建人工设施并不过分,但由于缺乏合理规划,壶口一带的房屋越聚越密,有的已经侵入景区的核心地带。摄影/吕桂明

当然,一些人或许会说:电线杆、发射塔、高速公路、索道,都有满足人们生产、生活所需的功能,总不能为了审美而放弃这些生活必需品吧?其实,这一矛盾恰恰暴露了某些地方在规划、设计项目时的致命缺陷:景区、工程设计者各自为政、盲目上马,景区规划缺少预见性。而一些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实践经验证明,景区与工程设施完全可以兼顾。

日本国土交通省公布的数据说,伦敦、巴黎、香港地区“无电线杆率”达到了100%,日本正在向这些城市学习,推进“无电线杆化”的步伐,以应对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观光高潮。按照计划,东京人口密集区的电线杆将全部移至地下。他们的做法很快取得了成效,如福岛县部分地区去除电线杆后,观光游客数量大增。

看来,视觉审美与生活设施可以兼得。所以,看似“合理”的理由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红腰带”,备受争议的伊川北大门
拍摄地点/河南省伊川县城北伊洛高速路口
城市、城镇(包括部分乡村)的雕塑成为景观败笔频出的地方。纽约自由女神像、布鲁塞尔的“尿童”于连、哥本哈根的美人鱼等雕塑与城市景观相得益彰,是“妙笔”的代表。可惜的是,城市雕塑被舶至我国后,并没有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河南省伊川县的“北大门”是一座造型怪异的雕塑——大门外形是巨大的U形钢架结构拱门,外观为红色,整个拱门呈向北倾倒之势,两端用方形支柱撑起。因设计风格“雷人”,该建筑被戏称为“红腰带”。而一位公路管理负责人却说,这座雕塑“造型简洁、气势恢宏、曲线优美,是一条连接历史与未来的纽带”。

“山寨景观”,

遍地开花的拙劣舶来品

景区里的发射塔、摩崖电梯固然丑陋,但它们不过是小角色,而另外一些景区本身就是败笔——那就是在中国遍地开花的“山寨景观”。过去,中国出现过许多经典的人造景观,如苏州园林、北京颐和园、拉萨罗布林卡等经典之作。遗憾的是,当代的人造作品突然失去了创造性,陷入了“山寨”的怪圈。近期,河北石家庄的一座按1∶1比例仿造的“埃及狮身人面像”就是其中一例。中国加入了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公约,而该山寨景观涉嫌触犯国际公约,甚至引来埃及方面的投诉。

大运河,被戴上镣铐的新晋“世界遗产”
拍摄地点/京杭大运河边上某工地
就在本文发稿前不久,在卡塔尔多哈召开的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的大运河项目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新晋的世界遗产项目。根据世界遗产公约,“原真性”、“完整性”是世界遗产是否名副其实的基本原则。现实中,从城市中穿过的大运河早已面目全非,本来十分接地气的河岸被钢筋水泥固定,原本有所弯曲的河床也成了几乎没有变化的直线。大运河虽然是古人开凿的人工河,但古河道严格遵循了自然规律,是一条风景宜人的景观长廊。图中的大运河两岸,新造的景观早已让原貌没有了一丝痕迹。摄影/马宏杰

山寨景观的风气,要从上世纪80年代说起。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市诞生了一座叫“锦绣中华”的人造景观,是对全国各地精华风景的微缩复制。“锦绣中华”在运营上获得了巨大成功,导致全国各地纷纷效仿深圳,随后大致形成了三种类型的人造景区,并美其名曰“主题公园”:一是名胜建筑的微缩景观;二是民俗、民族文化主题的游乐园;三是以古典名著或历史传说为主题的游乐宫。

随后,大量人造景观像导火索一样由沿海伸到内陆,一时间到处可见“西游宫”、“大观园”、“水浒城”等。虽然名称五花八门,但它们有共同的特征—建造手法雷同、园内建筑多为“山寨货”。某旅游媒体的一份旅游调查报告称,全国仅各类“红楼梦大观园”就多达40多处;以“西游记”为主题的游乐宫近40座;“水浒城”和“神鬼”主题的景区则有数百处。这些景区的生命力不像自然景观和历史文物那样顽强,所以大多数没有成功,有的甚至一年内就破产了。

图1
拍摄地点/青藏铁路那曲段
图2
输电网络,车窗外的另类风景
拍摄地点/甘肃省碌曲县若尔盖草原
随着自驾游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越来越喜欢为路上的风景留影。无论乘坐火车观看青藏铁路沿线风景(图1),还是驾车疾驰在若尔盖草原上(图2 摄影/张洪源),常常见到一排排不经意闯入视野的电线杆或高架桥——它们往往位于风景构图的中心,让拍摄者无可奈何。实际上,一些用电设施与美景之间并非不可兼得,在线路选取上完全可以互相避开。

人造景区的高潮虽然过去,但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悄悄去掉了“景区”名头,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有的出现在城市、乡村街头,有的出现在所谓的“文化创意园区”中。仅在江苏省华西村一地,有天安门、山海关、长城等“山寨”自国内的建筑,还有法国凯旋门、美国国会大厦、悉尼歌剧院等国外名胜。不完全统计的情况下,仿造的“美国国会大厦”在我国至少出现了11处。再如,浙江杭州郊区的“天都城”,几乎全盘复制巴黎街景,包括埃菲尔铁塔、香榭丽舍大街、凡尔赛宫等,广东惠州的“欧洲风情小镇”,则以奥地利著名小镇哈尔斯塔特为蓝本进行了复制。

距离石家庄不远的河南洛阳,正在建造规模巨大的“山寨”景观群。目前,当地政府正在打造“白马寺佛教文化园区”,以实现白马寺的终极目标—成为“世界佛教文化圣地”。按计划,白马寺景区面积将达到1300亩,成为中国之最。为充实新景区,规划空间中将兴建多国的佛教建筑—其中,印度桑奇佛塔与佛殿、缅甸仰光大金塔佛殿、泰国风格佛殿已经或即将落成。随后,这里还拟建斯里兰卡、尼泊尔、日本、韩国等国家风格的佛殿。

中原佛教的核心价值在于根植于本土文化,而不是贪大求全。古朴的白马寺本来是我很欣赏的一处人文景观。但是,当我看完古朴沧桑的白马寺,又在寺庙外围看到在建中的“缅甸大金塔”,还有崭新而空旷的“印度佛殿”,心中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痛了很久。

以山水著称的桂林也未能摆脱庸俗的“山寨情怀”。目前,从该市的中心广场到山水地带,到处都有所谓的“欧陆风情”建筑。最典型的是桂林“两江两湖”工程,它目前号称“世界桥梁博物馆”—但原来的古桥已经被拆除,换成了欧洲风格的桥梁。桂林,本是一位美丽古朴的小家碧玉,如今穿上了西方洋服,看起来不伦不类。

北京城北大钉子,频遭吐槽的新地标
拍摄地点/北京市朝阳区大屯北路附近
北京奥运会结束后,为这座城市留下了不少宝贵遗产,比如以鸟巢、水立方为主体建筑的奥林匹克公园就是其中一例。如今,公园内绿树成荫、花草成片,成了围绕北中轴线的景观长廊,颇受人们喜爱。然而,到了2011年,一座钢铁结构的观景塔在公园北部拔地而起——它由5个高低不等、错落有致的独立塔构成,最高为244.35米,最低为186米。随着工程接近竣工,其全貌也呼之欲出。其造型,被网友戏称为“五颗大钉子”,还有人说,这座奇特的建筑“钉死了北京的龙脉(中轴线)”。按照官方说法,北京奥林匹克公园瞭望塔将是北京中轴线上的新地标,造型系按照“生命之树”的寓意进行设计。晴好的天气里,即使行驶在城南郊外,司机也能看到这座钉子塔( 摄影/宋文)。

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齐勇峰分析,这些失败的文化景观几乎就是“东施效颦”,一些城市建设热衷“山寨”行为,妄图借别人光泽,照亮自家门庭,投机取巧的结果往往是欲速不达。“那些所谓的文化地标,不过是生搬硬套的伎俩,没有从城市实际出发,忽视了城市内涵和历史传统,混淆了美丑。”

在高清的遥感图上,“钉子塔”紧贴城市北中轴线,死死钉在奥林匹克公园“龙形水系”的咽喉位置。

更让我担心的,是不断蔓延的“山寨思维”—山寨成瘾的败笔,折射的是某些官员和建筑师贫乏,乃至枯竭的想象力—这种思维比景观败笔本身更可怕。只要这种思维继续存在,此类败笔还会源源不断地出现。

景区城市化,

是规模最大、危害最深的败笔

我们说了很多煞风景的人工设施,也列举了种种“山寨”景观,但它们似乎还不是最狠的角色,因为还有一种规模最大、对景观侵害最深的—那就是寄生在景区及其周围的一系列庞大衍生物,它们或出现在景区的最佳观景位置,形成大规模的商业建筑群;或紧靠景区旁边,建起了成排的疗养院、招待所。对于这种现象,学者称其为“景区城市化”,它们背后往往是强大的行政或商业势力。

第一种来自投机取巧的开发商,他们让地产项目进入景区,为楼盘增加了诱惑性的宣传口号,如“依山傍水”、“回归自然”等。的确,购房的业主的确“回归自然”了,但更多群体的利益被侵占了。第二种是各行业的主管部门或大型企业,在景区周边“划分势力范围”的结果。这些有钱有势的组织占据了景区最佳位置,不少房屋甚至是来自某些部委的。

泰山是一座具有图腾意义的文化名山。几千年来,其植被与岩石受到了严格保护。泰安城市规划中也有“城不上山,城不压山”的原则。因为这些“清规戒律”,泰山的自然、人文景观保存完好,因此得以“申遗”成功。然而,局面最终还是被打破了,山顶、山腰居然出现了街区。当地提出:“把山顶建成热闹非凡的‘天上城市’,把风景的名山改造成经济的名山”—这样的句子出现在旅游规划中,不禁让人瞠目结舌。于是,山上出现了“名人花园”等地产项目,还建起了各种神秘的别墅群。

对于中国景区的这种短视行为,北京理工大学教授、文化学者杨东平说:“随着社会文明的普及和国民素质的提高,泰山、黄山的索道,张家界的天梯终将被人们唾弃,如果它们在近一二十年内不被拆除的话,则将成为一个长远的笑柄。我们的下一代会指着那些生锈的钢铁怪物说,瞧,他们那时多么贪婪而狂妄!”

“如椽大笔”,妙笔还是败笔?
拍摄地点/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
临川(今抚州市临川区)是江西的文化圣地,出了王安石、曾巩、晏殊、陆九渊、汤显祖等多位名人。早在唐代,王勃就以“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称赞这里人杰地灵。抚州市的文化广场,屹立着当地著名的汤显祖大剧院,其门前的“毛笔”雕塑,据说灵感就是源于王勃的词句,四根大笔则是汤显祖代表名作“临川四梦”的隐喻。这组钢结构的雕塑,被当地视为“凸显地域文化、体现文化底蕴”的工程,据说还要申请世界吉尼斯纪录。这类由地方主政者意愿为主导的工程比比皆是,它们往往耗资巨大,总会引发争议。这四座“如椽大笔”到底是妙笔,还是败笔,自有时间与公众去检验。摄影/宋振平

景观败笔,

是功利主义至上的直接结果

面对种种景观败笔,我想了起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在《谈美》一书中的话:“假若你看过之后,看到一首诗、一幅画或是一片自然风景的时候,比从前感觉到较浓厚的趣味,懂得像什么样的经验才是美感的,然后再以美感的态度推到人生世相方面去,我的心愿就算达到了。”

朱先生曾以一棵古松为例,来说明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视角来看待同一景观,其态度迥然不同:“假如你是位画家,看到一棵古松,就会感知到它的苍翠劲拔,欣赏它盘如蛟龙的纹路以及昂然高举的气概;假如你是一位木商,想到的就会是这棵木料能值多少钱,你会思量怎样去买它、砍它、运它,是典型的实用主义。”

景观败笔的制造者无疑就是“木商”,他们永远将“实用主义”放在第一位,并以践踏审美为代价。在中国,这种心态似乎随着景观的发现而疯狂蔓延。不少专家、学者一再强调,申遗的目的是保护,而不是开发。实际操作中,我国的诸多“世界遗产”管理者并非国家,而是地方政府。他们不过是把“世界遗产”项目视为摇钱树罢了。

层出不穷的景观败笔,犹如一锅美食中闯入了老鼠。这些“老鼠”是如何跑进锅里的?或到底是什么人把它们“扔”或者“请”进来的呢?表面看,它们可能简单地被视为“形象工程”,其背后则是个人或局部利益对公众利益的践踏。

所以,“败笔”的产生,根植于培养它的社会温床。这些拙劣的作品像一面面镜子,照出了中国社会转型期的文化痼疾。但愿我们能够及早警醒,让这种拙劣的作品不再出现。

责任编辑 / 马子雷  图片编辑 / 马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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