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把最高的山脊留在了河北
河北把珍稀的鸟兽隐匿于太行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 2015年第02期 作者: 刘炎林 

标签: 河北   生物地理   

距离北京城区不到200公里的小五台山,沟谷丛林中至今还能看到金钱豹的足迹与身影。这里还是太行山主脉的最高峰,与中国西部的雪山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小五台山的山顶没有终年积雪,海拔2000米便是森林分布的上限,林线之上是亚高山草甸,草甸间山花绚烂,宛若山顶花园。本文作者是一名生态学研究者,同时又是资深的户外人士。他多次在太行山山脊徒步探察,并记录下不同于普通背包客的见闻与体验。
西灵山,花红如胭脂
在涿鹿县的西灵山,红色的胭脂花开满山坡。当地传说胭脂花绽放的地方,便是八路军曾经挥洒热血、阻击日寇的战场。其实,河北省海拔2000米之上的草甸几乎没有遭受过战争侵扰,那里是安宁祥和的空中花园。摄影/刘馨阳
八百里太行山,主峰在河北省蔚县与涿鹿县交界处
太行山大致呈东北—西南走向,南北长约400公里,山系覆盖约14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区域,涉及北京、河北、山西、河南四省市,耸立在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之间。在河北境内的太行山主脉两侧,还有位于山西的恒山、五台山、位于北京的西山等支脉、余脉。河北省蔚县与涿鹿县交界处小五台山是太行山的主峰,也是主脉之上的最高峰。小五台山有5处制高点,分别为东台、西台、南台、北台和中台,五处台顶的海拔高度均超过2500米,其中以海拔2882米的东台最为著名。制图/蔡博峰

山顶上三个用石头垒起的玛尼堆近在咫尺。同行的朋友已经在山顶卸下背包,我一鼓作气爬上十多米的小坡,终于登顶。时值冬季,阳光耀眼,却带不来丝毫温暖;山风呼啸,依然能把我刚刚淌出的鼻涕瞬间吹成冰。

这里是河北蔚县与涿鹿县交界处的小五台山东台。我坐在峰顶,透过玛尼堆间的空隙向南眺望,延绵的山脊将南台、中台和西台连接起来;东台与北台之间的山脊高耸嶙峋,山谷两面山坡或是零星灌木点缀的枯黄草坡,或是积雪成行的茂密森林。回过身来,最后一位伙伴也快到山顶了,他身后漫长曲折的山脊向东北方向延伸,直到融入水墨画般层层叠叠、愈远愈淡的远山。而远山的尽头,是西灵山淡淡的剪影。

玛尼堆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朱红色的漆书写着峰顶的高度:海拔2882米。小五台山是太行山主脉上的最高峰,同时也是河北省的最高峰。和山西的五台山类似,小五台山的最高地带也由5处台顶共同构成:北台仅次于东台,海拔2837米;中台海拔2801米;南台和西台的海拔分别是2743米与2671米。当然这些数字只是较为公认的数值,因为标准点以及测量方式的不同,山峰的海拔很难测量到绝对精准。

尽管河北省的最高峰海拔不到3000米,但这样的高度,已经足够越过森林的上限——森林之上的亚高山地带在夏季宛若空中花园。

河北的“五台山”才是太行山主脉上的最高峰

和周围朋友提到小五台山,有时会是件很尴尬的事。一位宅男问我,五台山也有山寨版了?是不是就像《西游记》里的“雷音寺”和“小雷音寺”?另一位东北的大姐更离谱:“去小舞台?你去河北演二人转啊?”

确实,相比于山西五台山,河北的小五台山名气并不响亮。最高峰海拔3061.1米的五台山位于小五台山西南方向,也曾有说法将其归为太行山的一支余脉;而小五台山则是太行山的主峰,古时也被称作东五台山。小五台山没有僧侣信徒,却是户外爱好者的天堂——每到夏季,京津冀的驴友纷至沓来,在山花绽放的草甸上扎起色彩缤纷的帐篷,过夜宿营。

和驴友们的传统线路不同,我们这次是从河北涿鹿县境内的西灵山出发,大致沿山脊线徒步至此。我们希望穿越河北省境内的太行山主山脊,在高山之巅探察出一条徒步路线。

从涿鹿县与蔚县交界地带的小五台山向南,太行山最高处的山脊线依次连接着茶山、东甸子梁、摆宴坨等高点,穿过西甸子梁,也就是旅游景区“空中草原”,到达河北与山西的交界处。为了使这次穿越更具趣味和挑战,我们在Google Earth上规划路线时,一要大体上沿着主山脊,二要经过主要的山峰,三是尽量减少公路路段。

北京门头沟区有东灵山,那也是北京境内的最高峰,海拔2303米。我们的起点西灵山位于河北省涿鹿县,海拔约2420米,比东灵山还要高些,但名气可远不及北京的山。我们这次行程从西灵山山脚开始,历时3天,顺利到达小五台的东台顶上。

冬季的小五台山除了我们一行,再难看到其他背包客的身影。太阳已经下去了,还剩些许亮光,尚能看得清来时的路。我们寻找避风处,搭起高山帐。在帐篷中,我打开营地灯,翻开记录本,重温着某年夏季第一次登西灵山时留下的潦草笔记:“西灵山的沟谷,露水很重。沟里似乎没什么人来,杂灌丛生。在湿漉漉的草木中趟过去,不一会儿鞋子和裤腿就湿了。白色的绣线菊开满了山谷,身体划过树丛,便在裤子上、手臂上沾上许多小小的花瓣。我听到鞋子里咕噜咕噜的水声,而灌丛不远处不时传来‘嘎嘎’的禽鸣。我本以为是环颈雉,不想却邂逅到褐马鸡。”

尽管是匆匆一瞥,但那却是西灵山最初留给我的美好记忆。

冤枉!褐马鸡竟被西方传教士冠以东北的名号

褐马鸡——太行山中的中国特有鸟类
1862年,英国博物学家斯文侯(上图)获得一份马鸡的标本,它的形态完全不同于当时西方世界已知的白马鸡,与蓝马鸡也颇有差异。经过对比研究,斯文侯将其定名为褐马鸡,这也是目前人类以西方科学体系命名最晚的一种马鸡。这份标本的原产地颇有争议,如今认为它很可能来自于河北境内的太行山区。如今河北小五台山、西灵山等地,仍栖息着这种数量稀少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绘图/张瑜

从小五台西金河沟出山的途中,我再次听到了褐马鸡厚重而洪亮的鸣声。当时的位置海拔高度约1500米上下,山梁上依旧是稀树和草甸,阴坡的山沟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落尽了叶的树木,阳面坡上则是片片相连的枯黄灌丛。我心中思量,在河北省西部山地中,褐马鸡的种群数量或许正在恢复。

褐马鸡主要分布在河北省与山西省,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身边做鸟类学研究的朋友曾经多次带西方观鸟者来到太行山北部地区寻找褐马鸡。但这种大型雉类毕竟数量稀少,行动隐秘,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摄影/董文晓

相传黄帝和炎帝争夺天下,在今河北涿鹿县的阪泉大战,曾“帅熊罴狼豹虎为前驱,雕鹰鸢为旗帜”。其中“(hè)”指的就是褐马鸡,可见其勇武好斗。古代军队还用褐马鸡的尾羽来装饰武将的头盔。

即便是早已被我们先人记载了的种类,并且分布区在人类活动相对频繁的华北地区,但在河北赫赫有名的褐马鸡,仍然是马鸡中被人类科学命名最晚的一种。

褐马鸡被西方博物学家所认识还是19世纪下半叶的事情。当时,大量外国传教士、商人、驻华领事,充当着博物学家的角色。他们利用机会深入中国内地进行生物资源的考察和采集,发表了大量的鸟类新种。英国博物学家、外交官罗伯特·斯文侯(Robert Swinhoe)就是其中出色的一员。1862年,正在厦门担任英国驻中国领事的斯文侯收到了一位英军驻天津97团的军官朋友送来的一件鸟类标本。斯文侯并不认识眼前的这只乌黑色尾羽呈马尾状的雉类。不过随后,他利用回国休假的机会把这件标本带回了英国,并和大英博物馆的乔治·格雷(Geoge Gray)一起研究。他们将其与彼时已经发表的蓝马鸡和白马鸡标本比对之后,认为这只可能是雌性的马鸡标本与前两者的形态有着显著的差异:特别是背部、腹部和翅膀的颜色都是巧克力褐色,丝状尾羽仅尖端黑色,其余部分白色。这些特征都说明,这种马鸡极有可能是一个未知的新种。

在起名的时候,斯文侯就把褐马鸡命名为Crossoptilon mantchuricum。按照惯例,生物的学名是全世界通用的拉丁名,其中Crossoptilon是马鸡属的名字,mantchuricum是满洲里——中国东北地区的意思,直译过来就是东北的马鸡,以示与青藏高原的白马鸡和西北的蓝马鸡相区别。这件标本并不是斯文侯亲自在野外采集而来,他也无法确定这个鸟的分布地。当时赠送斯文侯马鸡的那个天津军官,也不是在野外收集到这个标本——他很可能是从北京或者天津的市场购买的。

事实上,我国的东北地区并没有褐马鸡分布。那么,为什么斯文侯推断褐马鸡来自于我国东北地区呢?他可能是觉得像这样的大型雉类只分布在深山老林里面,这样大面积的森林在东北地区才有分布。在后来的文献中,对于褐马鸡模式产地的描述往往是说来自天津,但实际更可能来自于河北西部的太行山区。谭卫道(Pierre David),一位以西方科学体系最先命名了大熊猫、金丝猴、麋鹿等珍稀物种的法国神父,后来就曾经在如今的京冀交界地带捕获到褐马鸡的标本。

尽管如此,由于物种的名字在命名后就不能更改,褐马鸡的名字永久地伴随着这样一段佚闻了。换个角度看,这段往事也透露着这样的信息:河北的山地其实保存着较为完整的森林,在当时被以斯文侯为代表的西方博物学者忽视了。

小五台山的金钱豹从令人畏惧到众人期盼

4个月之后,夏季我再次和朋友们一起来到小五台山。我们从下辉川村沿南沟上行,向南台方向行进。山谷中不时飞出成群的岩鸽,溪流中白顶溪鸲颤动着橙红的尾羽,色泽比水边的山丹花还要绚烂。

在109国道边的小饭馆中,巡护队员检查红外相机的收获时,他们万万没想到存储卡中竟有华北豹的照片。
这张金钱豹的图片,是红外触发照相机在小五台山海拔1900米左右的地带记录到的。巡护队员们趟着过膝的积雪从林中取回红外触发相机的存储卡,不想收获了如此丰厚的回报。河北一带的金钱豹也叫华北豹,尽管也曾有人在野外发现过疑似华北豹的活动痕迹,但清晰的图片证据为这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存在,提供了更加切实的证据。供图/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

“留神!”同伴的呼叫把我从看鸟的专注中拉了回来。定睛观瞧,一条蝮蛇慵懒地盘在路边,色泽土灰。这是一条中介蝮,毒性甚强。夏日雨过天晴之时,中介蝮不时可见,它们常在灌木草丛间或者石头上盘曲成团,因此当地人也把它们喊作“狗屎蝮”。这“狗屎蝮”平时性情懒惰行动迟缓,可是在攻击的瞬间势如闪电,甚至连续扑咬,杀伤力非常恐怖。

红外相机记录下赤狐、狍子等大型兽类的活动踪迹
在小五台山保护区,工作人员杨林先生还为我们展示了豹猫、狍子、赤狐、野猪、斑羚等野生兽类的照片,这些都是布设在森林中的红外触发照相机拍摄到的第一手资料。大雪让狍子的脊背上挂着冰,狍子萌态可掬地翻找食物;林窗间的光照射到赤狐的身上,赤狐眼神妩媚……这些画面,均拍摄自距离北京市区约125公里的森林中。供图/河北省小五台山自然保护区

上世纪80年代初,北京师范大学的动物学家赵欣如先生曾在小五台山做鸟类调查研究。回忆起往事,他提到了当时的向导何万昌。何万昌家就在林场附近,每天早晨上山前,他都要在面前放一碗净水,然后闭着眼念念有词。后来赵欣如先生才明白,向导是在念“禁蛇咒”。这是河北省涿鹿县、蔚县等太行山区很有地方特色的咒术,据说念过咒之后,可以大大降低遇见毒蛇的几率。不必纠结于“禁蛇咒”是否好使,但可以看出小五台山的毒蛇数量不少。防蛇,也是每一位登山者必须重视的安全事项。

除了毒蛇,当地居民还曾对一种动物心存恐惧,那就是金钱豹。小五台山分布的金钱豹也叫做华北豹,虽然偶尔袭击家畜,却罕有伤人的记载。时至今日,蝮蛇依然数量众多,可华北豹却早已难得一见了。

我的朋友宋大昭,是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的一员。我曾先于公众媒体,在他那里看到了一张令人瞠目结舌的照片——小五台山林海雪原中的华北豹。

老蒋,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的一员。那天他和小五台山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一起上山收取野外观测相机数据。山上不少地方积雪深及膝盖,甚至齐腰。几个人走到海拔1900米处的一处红外触发相机,取出相机卡后发现完全没法再往上走了,于是只好在积雪中滑着下了山。他们连夜来到109国道边的一家小饭馆里,打开电脑查看这次取回的唯一一张存储卡。豹子的影像缓缓出现了,几个人差点激动得把桌子拍翻,把饭馆中吃饭的其他客人吓了一跳。

红外触发相机放置了半年的时间,卡中获取有效照片只有十余张,除了这只野生豹,还记录赤狐两只次、豹猫一只次。华北豹的触发时间是2012年11月2日16点2分,这也为小五台山乃至北京周边地区仍栖息着豹的猜测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

冲破幽暗的森林,便是西风盛行的空中花园

多座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撑起太行山最高的一段山脊。
除小五台山之外,河北省境内的太行山还有多处海拔超过2000米的高山地带。西灵山、小五台山、茶山、东甸子梁、空中草原,构成了太行山主脉上海拔最高的一段山脊线。在这条山脊上,作者一行希望能够沿着主要山峰踏察、连接出一条徒步路线,沿途贯穿着山野与乡野,森林与草甸。
资料提供/刘炎林

我曾经在西藏、青海登过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但仍然觉得河北省的高山充满诱惑。尽管最高峰海拔不到3000米,但要成功登顶,必然要经历从森林过渡到亚高山地带的环境变化——冲破林线那一瞬间,眼前的敞亮与内心的舒畅,难以言表。 

我也曾走过河南境内的太行山,那里有着精彩的嶂石岩地貌和著名的挂壁公路。遗憾的是,那里的山不够高,难觅林线之上的景色。

小五台山北台北坡植被垂直分布示意图
小五台山有着较为明显的植被垂直带变化。以北台北坡为例,中低海拔地带多为人工林与灌丛;海拔1800米左右为桦树林;再往上则是由白扦或者落叶松构成的针叶林带。这里森林分布的最上限可以达到海拔2500米左右,森林之上是亚高山草甸。草甸上最著名的花,当属色泽鲜亮的金莲花(上图);其实在这里还可以看到很多更加典型的高山植物,比如生长在石缝中的小丛红景天(下图)——这是一种多年生的肉质草本植物,夏秋开花、耐风耐旱。为了在高山上减少水分蒸腾,小丛红景天叶片上的气孔在白天处于关闭状态,只有入夜后才将其打开,吸收二氧化碳。

在太行山北部,从沟谷向山顶攀爬,华北落叶松或者白扦构成的针叶林带逐渐将阔叶林取代,榛子、胡枝子等构成的灌丛也变得稀疏。森林分布的上限大约在海拔2000米左右,阴坡会稍微再高一些。林线附近,除了针叶树,在一些地方也分布着桦树林。当森林最终退到身后时,面前呈现出视野开阔的亚高山草甸。

美国记者比尔·布莱森在《林间漫步》中描述树林和草地的区别:“树林与其他空间不同。首先,树林是立体的。林木包围你,逼近你,从各个方位压迫你。树林阻碍视野,使你混乱,失去方位感。它使你自觉渺小、困惑而且脆弱,就像迷失在人群中的小孩。站在沙漠或草地中,你知道自己身处广阔之地。”

行走在树林中,我们更多是安静地去感知环境。林中难得有风,耳边传来的是流水或鸣鸟的声音,仿佛在凝固的时空里穿行。在胡枝子的灌丛中,我看到一支狍子脱落的角。角质地本该坚硬,可在阴暗的林下不知已有多少年,侧面已经开始霉裂,不再棱角鲜明。而当我们把森林甩在身后,眼前瞬时阳光灿烂,山坡上呼啸的风声带来四面八方的气息,极目远眺,天边的风景尽收眼底。

大家顺利登上小五台山南台,但这只是此次行动的开始。我们将沿着山脊线一路向南,希望继续在太行山之巅探察出一条徒步路线。下一站是河北省第二高峰,海拔2523米的茶山——小五台山至茶山之间的山脊,可以说是太行山海拔最高区域的核心地带。

队伍沿着山脊向南,下到一处垭口,垭口之后一条小路如飘带般缠绕在山腰。走在小路上,桦树林和草地交替出现,桦树也不仅仅是白桦,还有些许坚桦、硕桦或者红桦。林线之上,或者平缓,或者陡峭的山顶仿佛剃了头般,没有林木,被草甸覆盖着。小路的尽头,一条明显的道路横贯草甸,向西划过山梁,落入西方的盆地中——涿鹿县与蔚县的县城便在那里。

山脊两侧的山坡,草的高度和密度跟足球场的草皮看上去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到了夏季,亚高山草甸上开满了黄色、红色以及蓝紫色的鲜花。山花中最为著名的当属橙黄色的金莲花——在河北登山的驴友,无论职业背景,几乎没人不认识它;同样鼎鼎大名的,是花色嫩黄如小碗状的野罂粟,和能够提炼鸦片的罂粟不同,它的茎叶表面覆被细密的绒毛,以适应山地时热时寒的温度变化。

另外需要解释的是,植物生态学家之所以把这样的地方称作“亚高山草甸”,而不是“高山草甸”,有着这样的理由:“林线之上一定范围内的草甸(亚高山草甸),环境相对于更高处的高山草甸潮湿,这里分布有很多森林边缘的花卉,群落构成的物种成分更加丰富。”换句话说,亚高山草甸比真正意义上的高山草甸,更加多彩、漂亮。

沿着山坡通过一处公路隧道的顶部,我们重新回到山脊。山脊上有一处牧羊人的窝棚,队伍中的姑娘过去跟牧羊人打招呼——我们要做一晚上的邻居。

暮色已晚,西风渐起。大家把帐篷弄好陆续钻进去,并把炉头点起来烧水。刚入夜雨就下了起来,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帐篷。

在石家庄、邢台、邯郸等地区,太行山绵延于晋冀省界,这里不再有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但山势却显得更加巍峨壮丽。摄影/黎海涛

没有茶树的茶山却绽放着欧洲著名的雪绒花

第二天5点爬起来做饭,一小锅咖啡,一袋饼干。架好炉头套锅,我拉开帐篷后面,探头东望。雨已经停了,太阳还没有出来,东方山脊后一片淡淡的红光。头缩回来继续关注炉头。烧好咖啡,拿出饼干啃食。两分钟后再把头探出去,红彤彤的朝阳已在山脊间的鞍部处散发出万丈光辉。沉睡的群山在此刻尚未有醒来之意,清雾笼罩,只显示层层叠叠的山影。一个美好的早晨。

电影《音乐之声》中的雪绒花,在河北山地的林缘之上常常可以遇到
在20世纪20年代,北京协和医学院药理学的刘汝强整理出版了《直隶植物名录》。这是近代国内学者对于华北地区植物分类学的初步研究,名录中涉及的植物标本,很多由一位名为纳撒尼尔的美国人(左 供图/北京师范大学植物分类学研究室)提供。在中国学者之前,美国、俄国、日本等国的学者已经对河北山地植物进行了大量的采集与研究。河北太行山、燕山以及冀北山地的物种,与阿尔卑斯山有着不少相似的成分,比如分布在林缘之上的火绒草,便是欧洲大名鼎鼎的雪绒花。

宿营地距离茶山顶峰还剩4公里。出发前在Google Earth上规划的路线在我头脑中非常清晰,但心里难免惴惴——虽然山川走向已颇为逼真,但毕竟会有被忽略的细微信息;而且在雾气里你很难判断,只能猜测上下左右地形的状况。从北面登顶茶山的山脊狭窄而陡峭,部分路段不足一米宽,两面是悬崖。

悬崖的两边,一种植株全身密布绒毛的白花,令人印象深刻。我知道这是火绒草,一种分布于山地的菊科植物,若将其制成标本,花型不散,花色不褪。

多年前,一位瑞士朋友曾给我带来一份别致的礼物,他说:“看!这就是阿尔卑斯山雪绒花,电影《音乐之声》中的雪绒花。”——那是一张描绘着火绒草植株结构的精美绘图。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雪绒花,被欧洲的登山者乃至士兵所推崇的高山之花,竟然就是华北地区山地中较为常见的火绒草属植物。

如今,蔚县的官员也听到了相似的说法,把从张石高速进入蔚县县城的道路命名为“雪绒花大道”。

我们终于站到茶山之巅。翻过山有一个村庄,名为茶山村,那是河北省海拔最高的村庄。从茶山再向南,山脊一片坦途,甚至已经被修建了风车场。沿着山脊行走,除了火绒草,一种蓝色的小花同样醒目——那就是西方人所钟爱的“勿忘草”,一种紫草科植物,与北京城各家花店中销量巨大的“勿忘我”完全是不同的物种。

小五台山至茶山一线,高山花卉的种类构成与阿尔卑斯山颇为相似。西方人中最早了解到太行山植物种类的,是19世纪来到这里的标本采集者。其中名气比较大的,是当时的德国驻华领事穆林德。穆林德1873年来到中国,1879年来到小五台山一带,并把从这里获得的植物标本送到俄国圣彼得堡植物园,由俄国植物采集者马克西姆维奇进行研究并进行科学描述。1881年,穆林德在柏林的地理学杂志上发表了《直隶旅行记,附动植物区系》,这也让西方人逐渐知晓,中国除了横断山与喜马拉雅山中神秘的植物王国,还有着与阿尔卑斯山植物种类近似的直隶省山地。

红翅旋壁雀飞起的一瞬,可能让人回到城市后永远铭记
行走在太行山的山谷间,或许会偶遇红翅旋壁雀从岩壁上展翅飞起。它露出翅间醒目的绯红色斑纹,比清晨的阳光与灿烂绽放的桃花还要明媚绚丽。摄影/朱江

太行山之巅能否连接出一条徒步路线

大片枯黄的草被覆盖了零星的新芽。沿着山脊小路切过风车林立的草甸,很快就到了石城的东北山脊上的一处三岔路口——除了我们所在的方向,一条下山,一条继续向南,通向太行山山脊线上的东甸子梁。雾气越来越浓,我们都笼罩在云雾里了,借用美国盲人旅行者比尔·艾文在《山径之旅》中的描述:“……雾可不像小猫般蹑手蹑脚而来,倒像穿着带钉长统靴的军人大踏步而来,它横扫过每座山头,为大地万物留下它触摸的冰痕。”

然而浓雾却难以烘托出这段山脊的巍峨与肃穆。白水泥铺成的道路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风车场,让茶山的荒野气质大打折扣。我们并没有沿岔路下山,而是继续向南走到了东甸子梁。这里是一处平坦开阔的山顶,最高海拔2159米。河北有很多这样的平平山顶,这一带以东甸子梁西侧不远,与之相望的西甸子梁最为著名。那里山顶的草甸平台约36平方公里,如今早已被开发为旅游区,并有了新的名字“空中草原”。从“空中草原”再往西南,是“南甸子梁”,那里便是山西的地界了;而太行山的主脊线则绵延向南,伸向河北省涞源县、阜平县方向。

行走在太行山的山脊,任华北平原雾霾浓重,这里却是碧空如洗,让人感觉就像是在青海、西藏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之巅。在这里不必为高原反应而担心,只需跟随着遥远群山的召唤,追逐山风与夕阳。
摄影/狼扎

站在东甸子梁山顶的风车场中,我看到山梁的西侧,是开垦已久的蔚县—涿鹿盆地,村庄密布,望去一片灰黄;山梁的东侧,是绵延的太行余脉,两三个小村落,隐秘在山谷中。

西灵山、小五台山、茶山、东甸子梁、空中草原,勾勒出河北省境内的太行山山脊线,这也是巍巍八百里太行山海拔最高的一段。

时间是18:30,阳光变得温暖而柔和。橙黄色的夕照光辉从遥远天边挥洒过来,把每一名跋涉者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到倾斜的山坡上,山坡每一根摇曳的草都染上漂亮的色彩。然而西方远处,夕阳下方的山梁,只是一带起伏的黑影。

山河落日,霞光满天。明天一早,我们的行程仍将沿着太行山的山脊继续。没有树木遮挡,也没有冰雪掩盖的山脊,那是一种惬意的山野体验。在山巅永远不必为迷失方向而慌张,随时陪伴我们的,是飞鸟与鲜花。

责任编辑 / 高新宇  图片编辑 / 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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